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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CON－DEMN
作者: 米契爾先生	日期: 2009.06.28　　天氣: 　心情:

〈 CON－DEMN 〉

彩繪玻璃紅的籃的綠的黃的，陽光猛地刺穿窗上的顏色，闖進殿裏自覺失禮而顯得低調。牧師背後的大十字架厚實矗立著，牆壁上的眾使徒們，凌空簇擁著枯黃的耶穌，微笑，帶著發光般的笑容默默凝望講臺上的牧師。擦著汗冷氣也擋不住的淋漓，台上臃腫的白襯衫牧師擦著汗，仍不忘微笑著，耶穌般地望向十步之遙的觀眾群，擦著汗，和煦的陽光從斜後方聚焦，十字架頓時成為舞台上的焦點。戲劇性的光影，使得會場氣氛更添神聖，感動著眾人久久不散。

台上臃腫的牧師擦著汗用彷彿扛著背後的十字架那般吃力喘氣著開口，卻有效地止息了底下的會眾的騷動。信徒們抬頭望去，感覺牧師就好像扛著厚重的十字架，不自覺張口啞然雙手交握。他吃力地說著：

「有需要的人，請走到前面來，我要替你禱告」

觀眾席，燈一亮，眾人紛紛起立，有流著淚水的、面露憂愁的，一一起立抱著敬畏的心，抖著腳步向紅毯的末端，講台前的空地。牆上書寫著：
「哀慟的人有福了，因為他們必得安慰」。

彩繪的窗繪著新約的故事，透過陽光使它們鮮艷地活起來，像極彩色版的皮影戲。流著淚水的面露憂愁的一一步向「安慰」。台上低鳴撫慰人心的管風琴聲隨著步伐漸大，頓然成為莊嚴的樂聲。底下眾徒感動莫名地合聲哼著、唱著聖歌一首不間斷地重複又重複持續著。牆壁上的眾使徒們，凌空簇擁著枯黃的耶穌，微笑，帶著發光般的笑容凝望著十字架。陽光依舊和煦。

「天父啊，請祢赦免我的罪，原諒我請你原諒我不能原諒他，那該死的傢伙那背叛我拋棄家庭使兒女沒了父親的傢伙，可恨地在背後有了女人的他，我不能我也無法原諒他，請給我力量來原諒他，那背叛我的男人…喔~主啊主啊！」

原跪在講台前的紅衣老婦人，彷彿那神給予的力量般猛地站了起來，掛著淚水，手，指向觀眾席的他，淚水也模糊不了那忿恨眼神。眾人照例全部看向那指端的老男人。

數十年前的第一次，灰樸樸的大衣，躲著萬分虧欠不敢抬頭的男子，那時他感覺數百多雙眼睛正燒著他的臉，想逃離的念頭卻喚不動他的雙腳，僵著。腦中空白，只覺得他來幹嘛的？！不自覺地晃動一下身體，忘了是用跌的還是跑的還是爬的，逃出了那個恐怖的大門，急得，用最大力氣把那百多雙刺穿他的眼睛關在門裏面。喘氣。兩腳無力地滑坐在地上，喘氣。那扇地獄般的門的後面，那眼神，他沒有勇氣，開啟。

不過之後，一次次開車載她來這，為的是她，他的妻子，那個曾經對不起過她的可憐妻子，跟了他大半輩子的妻子，她只有來到教會，來到上帝的面前，不！來到大家的面前，她的情緒才能獲得一時平靜。而他卻只能一次次地僵著不動被百來雙眼睛刺穿拔出再刺穿，非得弄到血肉模糊不可。新傷帶舊傷的他，總無法習慣這樣的凌遲大會，一頭插滿長槍的老牛，撐著不穩四肢，等待死亡的最後一槍，紅布在前頭以勝利的姿態舞動著。而他卻無法如願地當場死亡。

而現在，如數十年前的第一次那樣，被同樣的手指著，被同樣的忿恨眼神盯著，同樣的灰樸樸大衣下，躲著萬分虧欠不敢抬頭的男子頭髮早已蒼白。一臉的驚惶，不敢抬頭。管風琴聲神聖地像耶穌扛著十字架踏著碎石滿頭鮮血地晃向他來。一聲一步走入他的心中。

抬頭，腦裏那帶著忿恨的耶穌化為牆上那枯黃的耶穌，微笑著發光般的笑容低頭望著他。激動流著淚來，多麼溫暖笑容。那老男人發覺這時眾人又燒著他的臉，看著講台下那紅衣老婦的顫抖手指，如箭刺向他。他照例低著頭，心禱告著：
「天父啊，求你將我的罪孽洗除淨盡，並潔淨我的罪。因為我知道我的過犯，我的罪常在我面前，請你原諒我並且原諒她，請撫平彼此給予的傷害…」

牧師擦著汗，說著同樣的話：「不可恨人，耶穌都原諒你的過犯，你怎能不同樣原諒你的弟兄呢？！不要忘了你饒恕人的過犯，你的天父也必饒恕你的過犯。你不饒恕人的過犯，天父也必不饒恕你的過犯。天父教導要原諒他人七十個七次，你就饒恕你的弟兄吧…」

牧師娘搖搖頭嘆口氣，又繼續彈奏下去，聖歌再度充滿了整個教堂。後排有個信眾轉過頭對另一個人小聲道：
「你剛來的，可能不瞭解。那對夫婦結婚幾十年，先生外遇跟女人跑了，最後又回來找被他拋棄的妻子。那妻子表面上原諒了他，卻每個禮拜來這樣一遍，有幾十年了吧，老夫老妻了還這樣，七十個七次我不知道是多少，但總覺得早就超過了吧，還不原諒…」

禮拜結束，信眾陸續離開，星期天中午，悶熱了整個早上，街道卻是不減熱鬧。一台老古董車慢慢駛離教會，車上的老婦人一臉滿足地跟旁邊的老伴說今天牧師的道講得挺好，並熱烈地討論等會去哪家餐廳吃飯。
一隻黑貓悠閒地步入空無一人的禮拜堂，瞧了牆上的耶穌一眼，伸個懶腰喵了一下，靈活地跳上講台，捲成一團睡起午覺來，陽光還是同樣地和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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