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長亭怨慢-小田真柏│愛情公寓交友網站與聊天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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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29：長亭怨慢
作者: 小田真柏	日期: 2025.10.04　　天氣: 　心情:

早晨，一走出候硐火車站，迎面吹來的冷風帶有濕氣。在細雨冷空氣中摻雜著泥土味和草樹的青草味，林雅強聞到這股新鮮空氣的瞬間，想起學生時和洪雅茹去過的十分瀑布。

四、五隻貓咪從商店門口朝從車站出來三三兩兩的旅客走過來。他們不約而同鎖定林雅強褲管進攻，洪雅茹比他更快蹲下來和貓咪們打招呼，輕搔他們的脖頸，嘴裡不停地學貓咪喵喵叫。

今天是上班日，到候硐的人們多半是遠地觀光客，還有一些外出日常運動的長者，林雅強剛在火車上聽見的交談聲有台語、日語及韓語。他知道洪雅茹開始放無薪假，立刻決定排年休邀她一起出門走走。他提議時，洪雅茹很是猶豫，嚷著沒有見面的心理準備；聽見侯硐，她態度一下子軟化，延宕快一個月的約會終於拍板成行。

沒有約定，倆人穿了同款紅藍格子長袖襯衫、牛仔褲和球鞋。在台北車站見到時，雙方都驚訝於衣著的巧合，洪雅茹特別不好意思，漲紅臉說別人會以為他倆是雙胞胎。上衣是過去倆人交往時一起購買的情侶裝，林雅強多年來一直小心翼翼保存著，他的身形從學生時就無太多變化，今日穿上依然嶄新合身；洪雅茹將襯衫當作小外套，內搭一件白色棉衫，看起來襯衫仍是太寬鬆。對照過去的記憶，林雅強很想問她到底瘦了多少。

他和她一前一後走在溪流沿岸鋪設的步道上。洪雅茹穿著白色球鞋，撐傘輕快踩著岩磚，左顧右盼，似雀躍的小學生遠足踏青，臉上始終帶著開心的笑容。她停下來扶著欄杆俯身看涓涓水流，低頭凝望的側臉，隨意紮束的馬尾，臉頰幾綹髮絲垂下，露出娟秀的耳朵。看著她的臉，林雅強想起自己曾對她說她的耳朵很美，輪廓完美，大小厚薄適中，沒有絲毫瑕疵；她笑著捶打他：「我五官唯一可取的地方只有耳朵對吧」，她一直覺得自己長得不好看，不是自卑，她說是坦然的自知之明。他瞇眼瞭望濛濛細雨中的近山，彷如時光倒流，他心中湧出暖暖愛情，對這曾讓他痛到心坎裡的女孩。

從車站一路跟過來的小黑貓，在他們腳邊坐著仰頭喵叫著。洪雅茹轉身將傘放下，撈起小黑貓坐在步道旁的遊客椅，從後揹包掏出剛在商店買的飼料餅，小黑貓卻只嗅了嗅，便走回她懷裡磨蹭她的手，原來他並不饞，要人陪伴而已。林雅強站在一旁替她撐傘，看見她撫摸小黑貓的右手腕上津潤有些泛黃的雙龍白玉鐲，那是他送她的鐲子。上次在超商前的驚鴻一瞥，她也戴著，他心裡有些觸動，莫非她從不曾將鐲子取下？

　　「妳現在還買玉嗎？」林雅強問。

　　「和你分手後就沒啦。更別說後來市場行情越來越高，我自然是買不起。」

　　「那以前買的呢？」

　　「全在網路上賣光了。一直有人告訴我，玉石古玩上有附靈，會影響運勢；加上自己那陣心情不好，就牽拖（khan-thua）那些石頭，一股作氣賣掉了。」

　　「啊？什麼時候賣的，價錢好嗎？」

　　「小賺一些而已，幾乎是一放上網路就被搶光了，害我覺得自己似做了傻事。你呢？」

　　「我沒間斷過，買賣都有，幾乎快成為副業了。有段時間在網路上也買了不少，說不定跟妳交易過，哈。」

　　「我的收藏你都看過，不至於認不出來吧。」

　　「也是。欸，妳是我的入門師父耶，竟然迷信那些有的沒的。妳大概沒辦法想像我從古玉獲利多少。」

　　「這叫青出於藍，你真的有賺到錢啊？」

　　「現在房子的頭期款，就是從古玉來的。」

　　「呃，有這麼多？」

　　「嗯。在南部當兵時，收了一些好東西，這幾年價格高就順勢賣掉撈錢。」

　　「你比較有生意頭腦，我是看心情做事的二百五，哈。」

　　「還笑得出來，看來妳一點都不後悔。」

　　「人生在世，不就是身邊的人事物來來去去，沒什麼好後悔的。」

　　「對我，也一樣不後悔嗎？」細雨暫停歇，林雅強擱下傘坐在她身邊，看著前方說。

洪雅茹轉頭看他，淺淺地笑了笑，繼續低頭逗弄小黑貓：「我常說自己的人生裡沒有『後悔』二字。不是自信能將一切做好做對，只是問自己：重新來過呢？如果我是個懂得深思熟慮的人，或許不會和你分開；但偏偏是個聽從右大腦指揮的二百五。若是情境不變，仍然會做和當時一樣的決定吧。人生裡很多細微末節其實是一場賭注，際遇或許改變命運，但人的性格、行事作風與情緒才是真正的關鍵。」

　　「噢。」

　　「看來你對老太婆lòlòtn̂g的回答不滿意啊？」

　　「說話沒重點，避重就輕。」林雅強其實聽得很明白──重新來過她仍是會拋棄他。

　　「縱然鑄成大錯，除了承受後果，後悔之想也來不及補救什麼，畢竟人生不能重新來過，只能繼續向前走啊。」

　　「向前走，做更多的錯事嗎？」林雅強想到的是楊捷名和八家將。

　　「你果然積怨很深啊。」洪雅茹小聲的埋怨。

倆人坐著談話時，陸續有幾位遊客走過眼前，一位穿著米白色外套和粉色系圍巾的中年女士忽然往回走，向他倆比了照相的手勢，說的是日語。林雅強連忙起身，他以為對方是要他們幫忙拍照。洪雅茹拉住他，拿出手機交給有好看笑容的日本女士，原來她是想幫他倆拍照。日本女士很熱心，從不同角度各拍了幾張，遞回手機時，洪雅茹以日語向她道謝，她很驚喜又多說了幾句，林雅強是鴨子聽雷，沒想到洪雅茹對答如流。

　　「她說什麼？」林雅強伸手向洪雅茹討手機，將照片傳到自己的手機裡。

　　「她問我們是不是夫妻，她覺得畫面很好看，不幫我們留影可惜。」紅藍色格子襯衫搭配小黑貓和綠草如茵的背景，意外構成和諧的視覺效果。

　　「哦，妳怎麼回答？」聽見夫妻一詞，林雅強頓時心情好了起來。

　　「我說，我們是正在翻舊帳吵架的雙胞胎。」洪雅茹其實剛並未否認，日本女士也的確說他倆長相神似。倆人臉上同一式濃眉及單眼皮，從學生時走在路上就常被說是兄妹。

　　「哈，誰翻舊帳了。走吧，到橋上看看。」林雅強起身收攏兩把傘。洪雅茹將小黑貓輕放到地上，和她道別。

在開闊的天地之間，倆人適才追溯過往的怏悒煙消霧散，併肩走在一起閒聊，溪水琮琮琤琤的唱和，襯著青山綠樹、雲雨輕霧圍繞，如入無人之境的逍遙自在。林雅強問起她的日語是何時學的，她說幾年前有陣子看日本大河劇看得入迷，便抽空去上日文課，常加班課上得零零落落，進步有限，只能簡單的日常會話，未來計劃去日本自助旅遊驗收成果。站在橋上一同眺望溪流時，涼風習習吹來，天空上的雲移動得很快，林雅強想起「水去雲回心不競」，他轉頭看洪雅茹，在歲月的洗滌之後，從前天真活潑的聒噪化作現刻安然閑靜的神情，他雖然有點不習慣她的轉變，但覺得很舒服。

　　「唱首曲兒來聽聽吧。」林雅強提議道。

「你怎知我想唱歌？」洪雅茹驚訝地看他。林雅強看著前方笑而不語──孿生兄妹當然心意相通，逕自用手打起拍子。她手指輕敲欄杆和著他的拍子，好一會兒才開口小聲低吟：

漸吹盡、枝頭香絮。是處人家，綠深門戶。遠浦縈回，暮帆零亂向何許。閱人多矣，誰得似、長亭樹。樹若有情時，不會得、青青如此。日暮。望高城不見，只見亂山無數。韋郎去也，怎忘得、玉環分付。第一是、早早歸來，怕紅萼、無人為主。算空有並刀，難翦離愁千縷。

林雅強沒聽過她唱這闋詞，也聽不清楚詞句，只覺曲調淡雅哀戚：「這首以前沒聽過。」洪雅茹說網路上詩詞吟唱資訊很多，她三不五時就會挑一首自個兒學唱。現在進階了，花三百元買一把二手烏克麗麗，當作古琴自己彈單音伴奏。這闋姜夔的《長亭怨慢》是最近學的。

　　「妳還是一樣，很懂得自得其樂呀。」林雅強還記得她曾參加學校詠春拳社團，跟著一幫子男同學蹲馬步劈拳擺掌，學了套小念頭，每次約會就強迫他看她表演。那時，還是學生手頭不寬裕，打工的薪資也全拿去買古玉，他們最常去的約會地點，除了台北幾處玉市，就是火車站附近的新竹公園。或談天說地，或追逐嬉遊，因為彼此喜歡，倆人在一起怎麼都覺得開心。

　　「荒廢古玉之後，若連詩詞都不唱，就太對不起阮（ guán）老師了。」洪雅茹說完，轉身往前跑，迎風雨珠沾濕臉龐，林雅強大聲喊她撐傘，她回頭說美景當前，在這潔淨寬闊的大好地方，淋點小雨是再瀟灑不過的事，揮手要他快點跟上，她還想搭煤車遊礦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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