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之前將醒未醒,隱隱聽到遠處雷聲隆隆,漸近來,一陣一陣,就如人們所說的「滾雷」。躺在黑暗中,聽覺卻有大地空間感,彷彿什麼人在崎嶇的天空中推動巨石,那轟隆滾動的聲響自遠方來,又消隱去了。 伴隨著滾雷聲,我的「內視覺」出現的是台北的山區一帶丘陵黑鴉鴉的山頭一這兩天行旅行經之地,從橫嶺背後亮起閃光,以至峰廓鮮明,旋即沉入闐暗。 片刻之後雨沙沙落起來了,這回是真實不移的來自庭園的葉叢,屋脊和排水溝渠。我們的氣象局一向燥急,常把即將變化的預告提前那麼兩天。 居家的此刻,我憶起頃才辭別的桐花了,那白蓬蓬茂然盛放的花瓣,想必在雨中先濕淋,而後彼此黏貼,雨來即不再輕盈,含水積重,乃至為大地的引力所吸墜。 「人心如風之未定,而花散落,種種情形變易難測。想起互訴情愛的歲月,聽來哀傷的一字一句,皆永誌難忘。可是從人事的慣例來看,對方往往會變成與自己不同世界的人一這比死別更可悲。」 山徑上,頭頂桐花旋轉飄落,我們踏行於白花雪也似的舖地,以為美。 昔年,一個在林下佇候私會的男子,等待無限長久一為女子之晚遲,設想出種種耽擱的理由,己經到了無可詮解之際,倏然情人飄然而至,逐成一詩,末句是:「美人來處雪玲瓏」 恍見細緻的脚步,在月下邀起碎雪,閃爍喜悅動人。 我想以五月的桐花林下,替代那月下雪地的想像。 然而,那花徑終而踏踐為泥的現實,畢竟存在著罷。 油桐花開滿山落滿地,有人惜不敢踩踏,眼前還悠轉的舞姿與高亢的宣敘調,也許不會有人連想: 此即油桐科屬的植物,自外地進台灣後產業演化的史詩唷。 行旅路過獅山,南庒一帶,我很想去造訪住在珊瑚里的作曲家友人,從曾譜過以下客謠: 「入山看到藤樹/出山看到樹纏藤:藤生樹死纏到死/樹生藤死死也纏」。 這藤,樹糾結如繞口令般的山歌,于我深有觸動:那經過山中一日勞動後,於同一自然現象,對於情愛一事的主體性卻有了相異的看法,,,,毋寧更為對等吧。至于孰存孰亡,無論哪一種,那賦予的形容,確乎悲壯凄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