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有記憶以來,雙親就是一對情感失和的怨偶, 小如柴米油鹽雞皮蒜毛,都足以吵得天翻地覆, 父親因此從家徒四壁外,尋找精神上的春天。 鄉間民風保守,輾轉傳來的流言,傷得終日操勞的母親, 活像一株乾燥失色的玟瑰,從此與歡顏絕緣。 高中時,父親北上求職,在近水樓台,竟與隔鄰產生情愫, 處處迎合取悅,工作所得悉數交由新歡,相形之下, 食指浩繁的老家,境遇可就悽慘萬分。 有一天,就讀大學的哥哥氣憤不過,登門為母親討公道, 父親聞之,怒氣沖沖返家興師問罪,險些掀掉屋頂。當時, 我們恨透他欺母太甚,親子毫無對話可言。 三個哥哥大學畢業後,相繼出國進修學位,從此就像斷線的風箏, 在他鄉落地生根。而當新鮮人的我,則寄望儘速畢業, 早日賺錢養家,帶著母親遠離是非悲痛之地,過著安寧的日子。 可惜母親罹患尿毒症,加上抑鬱寡歡,來不及頤養天年, 即撤手西歸,一個家就這樣瓦解了。 那一陣子,我心中常想起母親無助的身影,更痛恨父親的無情。 但是兩年後,父親因直腸癌住院開刀,新歡又捨他而去, 我不得不拋開舊恨陪伴照顧。 一個陽光的午后,我在病房忽見父親髮蒼齒搖已呈老態, 心中頓湧上不忍,往者已矣,怨恨只會造成親情疏離, 我又何必堅持,用道德觀去批判長輩呢! 當父親病後,遊蕩的心想倦鳥歸巢,享受含飴弄孫的樂趣, 卻發現下一代已散居各地,無法承歡其膝下。 於是靠著電話,我常讚揚父親的種種改變,力勸三個哥哥敞開胸懷, 忘掉那些新仇舊恨,不吝給予生活上的問候: 分崩離析的情感才逐漸凝聚。 父親偶仍有些女伴來往,但疾病及藥物作用,讓他只能在精神上 向她們尋求慰藉,閒話兒孫家常,分享病痛經驗,彼此扶持安度銀髮歲月。 這些年來,父親個性已趨樂觀開朗,經常參加醫院的活動, 樂在其中,這是我從不敢奢望的圓融。對父親一輩子不斷的越情, 我從年少的痛恨,年輕時無奈的接納,臨入中年的體恤,「時光」真 是最好的治療師,「寬恕」卻是唯一的路,能減輕及淡化痛苦的程度。